《青梅烬凡尘》是一部很好看的小说作品 ,精彩片段高潮不断,发生在顾言深谢云疏身上的剧情充斥着转折,饭紫A悠悠酱塑造能力真的很强,主要描述了:只有巷尾那位常年被风湿痛折磨、独自拉扯孙子的瞎眼阿婆,摸索着接过纸包,放在鼻尖嗅了嗅,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。……
-青梅烬-我与顾言深青梅竹马,他总说我是他心尖上的青杏。直到那日他带回林月儿,
那女子柔若无骨倚在他怀中,他慌忙为她拭汗的手,曾为我擦过十年眼泪。
我默默焚了所有他赠的杏花笺,灰烬烫穿掌心时忽然想笑。后来我的香料铺名动京城,
新科探花谢云疏立在柜台前轻笑:“沈掌柜的‘雪中春信’,前调清甜,尾韵却藏着一丝苦。
”他为我挡开顾言深纠缠那夜,发梢落满细雪:“苦尽,该回甘了。
”顾言深跪在雪地里嘶吼:“你从前最舍不得我受冻!”我转身将暖炉递给谢云疏,
再未回头。江南暮春,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甜意,如同往年一般。
顾府那株老梅树早已褪尽了花事,此刻只余下一蓬蓬浓绿得近乎发黑的叶子,
在午后的风里沙沙低语。树下,我正踮着脚尖,
小心翼翼地去够高处一根横斜的枝桠——那上面缀着几颗早熟的青梅,玲珑碧透,
在叶隙漏下的碎金里闪着诱人的光。指尖刚触到那微凉的、带着细小绒毛的果皮,
身后便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,轻快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。不用回头,我也知道是谁。
“青瓷,又馋了?”顾言深的声音带着笑,像溪水漫过圆润的鹅卵石。他几步便跨到我身后,
一股属于少年人的、干净的皂角气息混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将我笼罩。他比我高出许多,
手臂轻易便越过我的头顶,稳稳地摘下了那几颗青梅。他摊开手掌,
青翠欲滴的梅子躺在他宽大的掌心,映着他掌纹清晰的肌肤。“喏,给你。
”他拈起最大最圆润的一颗,递到我唇边,指尖有意无意擦过我的嘴角,带起一阵细微的痒。
我微微侧头,避开他太过亲昵的动作,从他掌心取过那颗梅子。指尖相接,
他掌心的温热清晰地传来。青梅入口,酸涩的汁水瞬间弥漫开,激得我眉头一皱,
可那酸意过后,舌根又慢慢渗出一点微薄的、属于春天的回甘。“酸死了!”我小声抱怨,
却忍不住又咬了一口。顾言深低头看着我,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,
此刻盛满了细碎的光,像揉碎了整个暮春的夕阳洒进去。他忽然抬手,
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我的额角,替我蹭掉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浮尘。“酸才好呢,
我的小杏子。”他的声音低了些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心头发颤的温柔,“酸溜溜的,
就跟我心尖上那一个,一模一样。”他的目光沉沉落在我脸上,像带着重量,
压得我耳根微微发烫。“谁是你的……”我低下头,只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的一对小小的蝶,
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青梅的酸意似乎顺着喉咙一路蔓延到心口,
在那里酿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,有些甜,又有些涩,沉甸甸的,却又轻飘飘地往上涌。
时光便在这青梅的酸与甜、他掌心的暖与目光的沉中,悄然淌过。我以为这树荫下的暖,
会是我一生注定的底色,如同那棵老梅树,根深叶茂,岁岁年年。然而,有些东西碎裂时,
是无声的。那日天色将晚未晚,我站在顾府回廊的转角处,
等着顾言深如约一起去西市看新到的花灯。暮色像一层薄薄的纱,温柔地笼着庭院。
一阵晚风穿过回廊,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陌生香气,甜腻得有些发闷,
与这暮春时节清冽的空气格格不入。我下意识地循着那香气望去。脚步声由远及近,
是顾言深回来了。可那脚步声并非他往日一人时那种轻快有力的节奏,
而是带着一种拖沓的、小心翼翼的杂音。我的目光越过雕花的廊柱。
顾言深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外,他并非独自一人。他的臂弯里,
小心地搀扶着一个纤弱的身影。那是个女子,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寡淡的衣裙,
身形单薄得像春日里最后一片将落未落的柳絮。她几乎是半倚半靠在他怀里,
头无力地枕着他的肩,大半张脸都隐在散落的乌发后面,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颌,
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。顾言深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她身上。他微微侧着头,目光低垂,
落在怀中人儿的脸上,那眼神里的专注和忧虑,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。
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站在几步之外的我。晚风似乎突然大了些,卷起几片落花,
打着旋儿掠过我的裙裾。那甜腻的香气更浓了,熏得我喉咙有些发紧。他扶着那女子,
一步一步走近。终于,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,他抬起了头。“青瓷?
”他似乎有些惊讶我在这里,随即,那惊讶被一种混杂着些许尴尬和更多急切的神情取代,
“你在这儿……正好,快!帮我搭把手!”他的语气急促,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意味。
我站在原地,脚像生了根。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扶着那女子的手上。那只手,骨节分明,
曾为我摘下过青梅,曾笨拙地替我擦过无数次因跌倒或委屈而流下的眼泪,
也曾在我病中守夜时,轻轻握住我发烫的手心。此刻,
这只手正稳稳地托着另一个陌生女子的臂膀,手指微微用力,指节泛着白,
透着一股全神贯注的珍重。“言深哥哥……”那女子在他怀中发出一声极其细弱的嘤咛,
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。她的身体似乎软得撑不住,又往下滑了几分。顾言深立刻收紧了手臂,
几乎是半抱着将她搂得更稳。他低下头,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,
带着一种能滴出水来的哄慰:“月儿不怕,我们到了,马上请大夫,没事的,啊?”林月儿?
原来她叫林月儿。就在他低头柔声安抚她时,林月儿似乎不胜虚弱,
额角渗出几颗细小的汗珠。顾言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腾出一只手,
动作极其自然地用自己干净的袖口内侧,极其轻柔地、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那些汗珠。
那动作,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熟稔和呵护。我的眼睛像是被那擦拭的动作狠狠烫了一下。
曾几何时,他笨拙地用同样的方式为我擦拭眼泪,那时他皱着眉,
嘴里还抱怨着“女孩子就是麻烦”,可动作却同样轻柔。那时的袖口,
也带着同样的皂角气息和阳光的味道。现在,那袖口却沾上了另一个女子陌生的汗渍,
也沾满了另一种我全然陌生的、近乎虔诚的温柔。晚风穿过回廊,带着暮春的微凉,
吹在我脸上。那甜腻的香气混合着顾言深身上熟悉的皂角味,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气息,
猛地灌进我的鼻腔,直冲脑门。心口处,那块沉甸甸的、酿了许久的滋味,
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,然后猛地一拧!尖锐的、冰冷的痛楚,毫无预兆地炸开。
那痛并非撕裂般的剧痛,而是像无数根极细极冷的针,
从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扎进去,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。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冻住了,
凝固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,冻结了呼吸。
我清晰地感觉到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,指尖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回廊雕梁画栋的朱红,庭院里草木的苍翠,天边最后一抹残霞的瑰丽,
瞬间在我眼中褪色、模糊,扭曲成一片混沌的灰白。只有顾言深那只替林月儿拭汗的手,
和他脸上那份陌生的、专注的温柔,清晰地烙印在视野中央,灼得我眼底生疼。“青瓷?
发什么愣?”顾言深的声音再次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,
“快过来帮忙扶着月儿姑娘!她身子弱,站不稳!”那声音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,
在我冻僵的心上又迟钝地割了一下。我猛地吸了一口气。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,
带来一阵刀刮似的锐痛,却也奇异地让我从那种浑身冰冻的僵硬中挣脱出来一丝力气。
我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,只是极其缓慢地、几乎是僵硬地,转过身。
“我……忽然想起还有些急事。”我的声音响起,出乎意料地平静,没有一丝波澜,
像结了冰的湖面,连一丝涟漪都没有,“先告辞了。”说完,我没有等待任何回应,
甚至没有再看顾言深脸上会是何种表情,抬步便走。脚步有些虚浮,
踩在回廊光滑的青石板上,竟有些发飘,像是踩在云端,深一脚浅一脚。
那甜腻的香气似乎还在身后追逐,混合着他最后那句带着不耐的催促,像毒蛇的信子,
舔舐着我的后颈。身后的声音似乎模糊地响了一下,是顾言深在喊我?
还是林月儿又发出了什么声响?我分辨不清,也不想去分辨。只想逃离,
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,逃离那刺眼的一幕,逃离那只曾为我拭泪如今却为别人拭汗的手。
脚步越来越快,最后几乎是踉跄着跑了起来。暮色四合,庭院里的灯笼次第亮起,
昏黄的光晕在我奔跑的视线里拉长、扭曲、模糊,最终化成一团团混沌的光斑。
心口那块被攥紧、被针扎的地方,痛得愈发清晰、尖锐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冰冷的痛楚。
跑回顾言深为我精心布置的院落时,天已彻底黑了。院中寂静,
只有几盏风灯在檐下轻轻摇曳,投下昏黄摇晃的光影。我反手关上房门,
背脊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,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。黑暗中,
只有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,在空寂的房间里回响。没有点灯。我摸索着走到妆台前,
指尖触到冰冷光滑的铜镜。黑暗中看不见自己的脸,但我知道,那上面一定没有一丝血色,
只剩一片死寂的苍白。我拉开妆台最下层的那个抽屉,指尖在里面摸索。厚厚的一叠。
是杏花笺。顾言深送的。从懵懂知事到豆蔻年华,再到如今……每年春日,
当顾家那株老梅树开花的时候,他总会亲手折下开得最好的一枝,再配上几朵初绽的杏花,
用素雅精致的笺纸包好,送到我手里。笺纸的颜色每年都不同,
鹅黄、浅粉、淡绿……但无一例外,都带着淡淡的杏花香。笺上,是他或工整或飞扬的字迹,
有时是抄录的诗句,有时是几句玩笑话,后来,渐渐变成了含蓄的情思。“青瓷,
今年的杏花开得早,不及你一笑。”“小杏子,酸是酸了些,可我甘之如饴。
”“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青瓷,你就是我的江南春色。”……每一张,我都视若珍宝,
用锦囊仔细收好。它们曾是我贫瘠少女时光里最明亮的点缀,是我对未来所有憧憬的依托,
是我认定“一生一世一双人”的凭证。我摸索着,将它们全部拿了出来,厚厚一沓,
沉甸甸的,几乎抱不住。黑暗中,我抱着这摞承载了所有过往甜蜜与心酸的杏花笺,
一步一步,走到屋子中央那个小小的铜盆前。盆里还残留着一点昨日洗过脸的清水,
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,像一只浑浊的、沉默的眼睛。我蹲下身,将怀中所有的杏花笺,
一股脑地、毫不留恋地,全部丢了进去。冰冷的纸张接触到微温的残水,
发出轻微的“嗤”声。我拿起火折子,用力一吹,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。没有犹豫,
我将那小小的火焰,凑近了最上面那张浅粉色的笺纸。火舌先是迟疑地舔舐了一下纸角,
随即像是被那残留的杏花香激发了凶性,“腾”地一下便卷了上去!
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蔓延开来,迅速吞噬了那些娟秀的字迹,那些或浓或淡的杏花图案。
纸张在火焰中痛苦地蜷曲、变黑、碎裂,发出噼啪的哀鸣。火光跳跃着,
照亮了我蹲在盆前的身影,在身后的墙壁上投下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影子。暖意扑面而来,
可那暖意只停留在皮肤表层,丝毫透不进冰冷的骨头缝里。我死死地盯着那跳跃的火焰,
盯着那些在火中化为扭曲黑影的纸张,
看着“青瓷”、“小杏子”、“一生一世”……这些曾经甜蜜的字眼,
在烈焰中扭曲、变形、最终化为灰烬。心口那尖锐冰冷的痛,似乎被这灼热的火焰烤着,
非但没有缓解,反而被煎熬得更加猛烈,一阵阵抽搐着。眼眶干涩得发疼,没有一滴泪。
原来痛到极处,眼泪也是奢侈的。火焰越烧越旺,盆中的水早已被烤干,灼热的气浪翻滚着。
一张燃烧得正旺的笺纸碎片,被热浪猛地卷起,打着旋儿,如同垂死挣扎的蝴蝶,
直直地朝我低垂的手背上扑来!“嗤——”滚烫!尖锐!仿佛皮肉被瞬间烙穿!我猛地一颤,
下意识地就要缩手,却硬生生停住了动作。那滚烫的灰烬碎片粘在手背上,
皮肉灼烧的剧痛尖锐地传来。火盆里的光映着我骤然抬起、因剧痛而微微扭曲的脸,
也照亮了手背上那块迅速泛红、起泡的灼痕。痛,真痛啊。皮肉上的灼痛,
心口被万针攒刺的剧痛,
、连带着焚毁了自己一部分的、无边无际的荒凉……所有的痛楚在这一刻汇聚、交织、沸腾!
就在这极致的痛楚中,一个奇异的声音从我喉间挤了出来。短促,突兀,
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撕裂感。“哈……”我竟然笑了出来。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,
牵扯出一个极其古怪、极其难看的弧度。笑声干涩、短促,像破旧风箱发出的最后喘息。
火光在我眼中跳跃,映出眼底一片空茫的死寂。原来如此。原来青梅竹马,抵不过天降。
原来心尖上的青杏,终究会腐烂,化作滋养别人白莲的淤泥。原来,
那些所谓的“一生一世”,不过是春日里一场易散的迷梦,经不起一点风雨,
更抵不过一朵柔弱白莲的轻轻摇曳。也好。烧吧,都烧干净。
连同那颗曾经满怀酸涩甜蜜、如今却千疮百孔的心,一并烧成灰。火光渐渐弱了下去,
盆中只剩下一堆灰白的余烬,散发着焦糊的气息,在黑暗中袅袅地盘旋、上升,
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。手背上的灼伤**辣地疼,那痛楚尖锐而清晰,
反而压过了心口那片麻木的空洞。我缓缓站起身,长久蹲着的腿有些发麻。走到窗边,
猛地推开窗棂。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,吹散了满屋的焦糊味和残留的甜腻气息,
也吹得我浑身一个激灵。院中风灯摇曳,远处顾言深院落的方向,
似乎还隐隐透出灯火和人声。风扑在脸上,带着早春深夜特有的料峭寒意。
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那冰冷的气息直灌入肺腑深处,
将那最后一点残存的、可笑的、名为“不舍”的余烬彻底吹熄。
目光落在妆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木匣上。那里面,没有顾言深送的珠钗环佩,
只有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香谱,和几小包娘亲生前留给我的、早已干枯的香料种子。
我走过去,打开木匣。手指拂过那些泛黄的纸张,触感粗糙而真实。
一种与方才焚毁杏花笺时截然不同的决绝,从心底深处升腾而起,冰冷,坚硬,
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。这深宅后院,这无望的等待,这焚心蚀骨的痛……我不要了。
杏花易落,青梅易腐。唯有自己掌中技艺,心中沟壑,方能立身于世,不惧风雨。
屋内的焦糊味已被夜风吹尽,只余下清冷的空气。手背上的灼伤一跳一跳地痛着,
却奇异地让我更加清醒。我找出干净的白棉布,就着盆中一点冷水,
忍着刺痛将手背上那块狰狞的灼伤潦草地裹了几圈。动作间牵扯到伤处,
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牙关紧咬,却一声未吭。这点皮肉之苦,
比起心口那片被生生剜去的空洞,又算得了什么?收拾了几件素净的旧衣,
将那个装着香谱和种子的旧木匣紧紧抱在怀里。
环顾这间承载了我少女时代所有憧憬与幻梦的屋子,那些顾言深送来的精巧摆设,
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,只显得冰冷而讽刺。我移开目光,没有丝毫留恋。夜色是最好的掩护。
我避开府中巡夜的家丁,像一抹悄无声息的影子,从顾府那扇不起眼的角门溜了出去。
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,发出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仿佛将过往的一切彻底关在了门内。
冷冽的夜风瞬间包裹了我,吹得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。我抱紧了怀中的木匣,
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京城深沉的夜色里。没有目的地,只有一个模糊而坚定的念头:离开这里,
越远越好。最初的日子,艰难得如同在泥泞中跋涉。身上的银钱很快耗尽。
我在城南最偏僻、最混乱的巷弄深处,租下了一间低矮的土坯小屋。屋顶漏雨,四壁透风,
夜里能清晰地听到老鼠在墙角窸窣爬动的声音。白日里,我去码头帮工,
扛那些沉重得几乎压断脊梁的麻袋,去浆洗房清洗堆积如山的脏污衣物,
去富户后门等着倒泔水的老妇,只为讨得一点残羹冷炙果腹。白皙的手掌很快磨出了血泡,
又被粗糙的活计磨破,结了厚厚的茧。娇嫩的皮肤被冷水和寒风皴裂,渗出血丝。
那些曾经在顾府养尊处优的痕迹,被生活的粗粝一层层剥去。只有怀里那个旧木匣,
始终被我小心翼翼地护着,里面的香谱和种子,是我唯一的念想和希望。夜深人静,
在油灯如豆的昏黄光线下,我忍着浑身酸痛,一遍遍翻看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香谱。
手指在那些描述香料配伍、炮制火候的字句上划过,仿佛触摸着另一个世界的光。
娘亲留下的几颗干瘪的种子被我视若珍宝,用仅有的几个破碗小心地种在窗台下,
每日省下一点水浇灌,眼巴巴地盼着那渺茫的生机。偶尔,在极度疲惫的间隙,
关于顾府的零星消息也会像风一样吹进这陋巷。“顾家少爷带回来那位林姑娘,
真是娇贵得不得了!听说顾少爷为了哄她一笑,一掷千金买了匹西域来的云霞锦呢!
”“可不是嘛,捧在手心怕摔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前儿个林姑娘不过咳嗽两声,
顾少爷急得连夜把太医院的院判都请了去!”“啧啧,
真是好福气……”那些议论声钻进耳朵,
心口那片早已麻木的地方还是会传来一阵细密的、迟滞的钝痛,像生了锈的钝刀在缓慢地割。
我面无表情地听着,手下搓洗衣物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,只是水盆里浑浊的水面,
倒映出我眼底一片更深的沉寂。顾言深。这个名字连同那些过往的酸涩与甜蜜,
如同盆中污浊的泡沫,被我用更大的力气狠狠搓碎,随脏水一起泼掉。
日子在汗水和忍耐中缓慢流逝。窗台下那几株羸弱的香草,竟真的颤巍巍地冒出了几片嫩芽,
在污浊的空气中伸展着细弱的腰肢,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与清香。攒下第一笔微薄的铜钱时,
我没有买新衣,也没有买吃食。我去了城西最破败的杂货市集,用所有的钱,
换回了一个布满裂纹的旧瓦罐,一个边缘豁口的粗糙石臼,
还有一小包最劣等的、混杂着梗叶的干枯香料。从此,这间破败的小屋,
在汗水的咸腥和浆洗的皂味之外,开始弥漫起另一种气息。
那是各种干燥草木被捣碎时散发的、原始的、带着土腥和辛辣的粗粝香气。
我成了这陋巷里的一个异类。白日里依旧为生计奔波,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计。
夜晚和难得的休沐日,则完全沉浸在那个小小的瓦罐和石臼里。劣质的香料气味呛人,
常常熏得我泪流满面,咳嗽不止。火候难以掌控,稍有不慎,
辛苦收集的材料便在瓦罐里化作一团焦黑的废物。手上除了劳作的厚茧,
又添了许多被烫伤、被石臼边缘割破的新伤。一次次失败,一次次尝试。
香谱上的记载晦涩难懂,许多名贵香料更是遥不可及。
我只能在现有的、最廉价的材料里反复摸索、配伍。瓦罐烧裂了一个又一个,
石臼的边缘被磨得更加光滑。小屋的空气里,常年弥漫着一种复杂而古怪的混合气味,
引得左邻右舍抱怨连连。“沈家那小娘子,莫不是疯了?整日里捣鼓些呛死人的玩意儿!
”“怕是受了什么**,脑子不清醒了……”流言蜚语像苍蝇一样在陋巷里嗡嗡作响。
我充耳不闻,只是更加沉默地将自己埋进那些干燥的枝叶、粗糙的根茎和刺鼻的粉末里。
手背上的旧疤叠着新伤,粗糙得如同树皮。唯有在专注地捣碾、嗅闻、尝试调配时,
眼中才会燃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。春去秋来,
窗台下的几株香草在贫瘠的土壤里顽强地活了下来,甚至开出了细小的、不起眼的花。
我用它们干枯的叶和花,尝试着加入那些粗劣的配伍中。
当瓦罐里终于第一次飘出了一种不那么呛人、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清冽气息的薄烟时,
我盯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,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,第一次有了一点近乎于“希望”的东西。
我将这最初、最简陋的成品,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成小小的三角包,厚着脸皮,
挨个送到那些平日对我冷眼相待的街坊邻居门口。“婶子,夜里放在枕边,或许能驱驱蚊虫,
安个神……”我的声音干涩而低微。回应我的,大多是狐疑的目光,不屑的撇嘴,
甚至直接当着我的面将纸包丢进墙角。
只有巷尾那位常年被风湿痛折磨、独自拉扯孙子的瞎眼阿婆,摸索着接过纸包,
放在鼻尖嗅了嗅,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。“丫头,有心了。
这味儿……闻着倒是舒坦。”几天后,阿婆的小孙子竟跌跌撞撞地跑到我门前,
手里攥着两个温热的杂粮饼子,奶声奶气地说:“婆婆说谢谢姐姐的香包,
婆婆说她昨晚睡得好多了,腿也没那么疼了!”我接过那还带着孩子体温的饼子,
粗糙的手指微微颤抖。长久以来紧绷的、如同生铁般冰冷坚硬的心防,
被这微不足道的善意轻轻撬开了一道缝隙。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,
眼眶瞬间红了。我蹲下身,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,喉咙哽住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那是我离开顾府后,第一次尝到回甘的滋味。微小,却真实。那个小小的成功,
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,漾开的涟漪虽微,却给了我继续下去的勇气。
我更加疯狂地扑在香料上,像抓住唯一的浮木。白天依旧做着苦工,
但每一个铜板都精打细算,不再是为了糊口,而是为了积攒起来,
去换取稍微好一些的香料原料。
市集上那些卖干花、草药、甚至西域商人带来的古怪树脂的小摊,成了我最常流连的地方。
我开始学着辨识各种气味,用鼻子去记忆每一种材料的特性。劣质松脂的焦糊味,
陈年艾草的苦涩,干枯橘皮的微酸,
薄荷叶的清凉……它们在我脑中逐渐形成一张复杂的气味地图。我尝试着将它们拆解、重组,
像拼凑一幅没有参照的图画。失败依旧是常态。
刺鼻的、怪异的、令人作呕的气味常常充斥着小屋。但我不再气馁。每一次失败,
都是向那本香谱上玄奥境界靠近的一小步。手背上的灼伤早已结痂脱落,
留下一块暗红色的疤痕,像一枚沉默的勋章。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捣碾而变得粗大,
掌心厚茧密布,却异常稳定。渐渐地,我调配出的香,不再仅仅是“不呛人”了。
它们开始有了模糊的轮廓——有的沉静宁和,能稍稍安抚人心;有的清冽提神,
在闷热的夏日带来一丝凉意;有的则带着一丝奇异的暖甜,驱散陋巷里经年不散的阴湿霉气。
我用油纸将它们仔细包好,依旧免费送给左邻右舍,尤其是那些贫病交加的老人。
起初的怀疑和嫌弃,在实实在在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的效果后,慢慢变成了好奇和接受。
偶尔,会有巷子深处的大娘,在洗衣时塞给我几个新摘的果子,或是一小把新鲜的菜蔬。
“沈丫头,你那个安神的香,再给我包两个吧?我家老头子夜里老咳嗽……”“青瓷姐,
这个薄荷味儿的,我娘说闻着舒服,干活儿都有劲儿些了!”这些微小的认可和回报,
如同细小的溪流,悄然滋润着我那因背叛和艰苦而干涸龟裂的心田。我开始在昏暗的油灯下,
尝试着用烧焦的细树枝,在粗糙的草纸上勾勒一些简单的纹样,
作为我这些“土香”的标记——一朵极其简化的、含苞的青杏花。
我给它取了个名字:“青杏小铺”。不是顾言深口中那个“心尖上的青杏”,而是我自己,
从灰烬里挣扎着长出的、苦涩却坚韧的果实。生意最初惨淡得可怜。巴掌大的门脸,
寒酸得只有一张掉漆的木桌和几个粗陶罐。罐子里装着我用油纸包好的香品,
旁边立着一块歪歪扭扭写着“青杏小铺”的木牌。来往行人大多步履匆匆,偶尔有人瞥一眼,
也多是带着好奇或轻视,真正驻足询问的寥寥无几。我并不气馁。
白日里照常去浆洗房或码头做活,将赚来的微薄收入大半投入在寻找更好的原料上。
傍晚收工,便匆匆回到铺子,支起小摊,点上我自制的、气味清雅的线香。
袅袅青烟在暮色中升起,带着一种与这市井喧嚣格格不入的宁静气息。
偶尔有路人被香气吸引,停下脚步。我便将那些用简陋油纸包好的香品递过去,声音不大,
却清晰:“安神的,或是提神的,您闻闻看?”我的手上还带着白日劳作留下的水泡和冻疮,
指节粗大,与摊位上那些粗糙的香包倒是相称。然而,当对方接过香包,凑近鼻端时,
那或沉静或清冽的气息钻入鼻腔,往往会让他们疲惫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。这气味,
竟比这寒酸的外表和包装要“体面”得多。“咦?这味儿……倒是不错。
”一个穿着半旧绸衫、像是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闻了闻安神香,
又仔细看了看油纸上那朵简笔的青杏花,“怎么卖?”“三文钱一包。”我报出价格,
低得几乎只够成本。账房先生爽快地付了钱:“给我来两包。夜里算账头疼,
试试你这香灵不灵。”第一笔生意成交。铜钱落入我自制的、同样粗糙的小木盒里,
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那声音,远比顾言深曾赠予我的任何一件珠宝落地的声音都要动听。
日子就在这微小的积累中缓缓推进。靠着一分钱一分钱地攒,
靠着香品本身那超出预期的清雅气息和微弱却实在的效用,
“青杏小铺”的口碑如同细小的涟漪,在城南这片贫民区缓慢地扩散开来。回头客渐渐多了。
那位账房先生成了常客,还带来了他的同僚。巷尾的瞎眼阿婆逢人便夸我的安神香。
就连浆洗房的管事娘子,在用了我送的驱蚊香包后,破天荒地给我安排了些稍微轻省的活计。
小铺前不再总是门可罗雀。暮色四合时,那张掉漆的木桌旁,偶尔会围上一两个熟客,
或是被香气吸引来的新面孔。粗陶罐里的香包,从最初的两三种,慢慢增加到了五六种。
虽然依旧是廉价的油纸包裹,但那朵简笔的青杏花,
成了这附近街坊心中一个小小的、可靠的印记。我依旧沉默寡言,
只是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香料的配伍和品质的提升上。手指在研磨、筛分、混合香料时,
早已褪去了昔日的娇嫩,变得异常稳定而灵活。每一次呼吸,每一次嗅闻,
都在脑海中那幅气味地图上增添新的路径。生活依旧清苦,小屋依旧漏风,
但心中那片被焚毁的荒原上,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,在灰烬之下,
艰难地、倔强地萌发出了第一片新绿。那是一种不再依附于任何人、只属于我自己的力量感,
微弱,却无比坚实。又一个冬去春来。“青杏小铺”在城南这方寸之地,已悄然立住了脚跟。
靠着街坊邻里的口口相传和几分实在的效用,生意虽谈不上红火,
却也足够我辞去那些繁重的苦工,专心打理这间小店。我将那间漏雨的土坯小屋简单修葺,
又在后面勉强搭了个小小的棚子,作为专门炮制香料的工坊。日子依旧清简,
但心却前所未有地踏实。那些曾让我痛不欲生的过往,如同被深埋的种子,
在日复一日的劳作和专注中,似乎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、名为“生计”和“技艺”的土壤,
暂时隔绝了那噬骨的寒意。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。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京城,
卷着冰冷的雨雪,将刚冒出头的春意无情地打压下去。城南地势低洼,不少人家都遭了水患,
湿冷刺骨。风寒疫气也悄然蔓延开来。我的小铺里,
平日最受欢迎的驱寒暖身香和安神香很快告罄。原料也因这场倒春寒变得紧俏而昂贵。
我翻遍了库存,又冒雨跑遍了熟悉的几个草药摊子,
也只勉强凑齐了一些寻常的艾草、苍术、苏叶等物。这些材料气味粗粝,配伍起来难以调和,
更别说达到驱寒防疫的效果了。工坊里,小小的炭盆烧得通红,
却依旧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寒意。我对着案几上那堆品相不佳的香料,眉头紧锁。
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香谱的残页——那上面记载着一味名为“雪中春信”的古方,
以初春雪水炮制,需用到极为珍贵的白梅蕊、沉水香、苏合香等物,
取其雪后初霁、寒中蕴暖、生机暗涌的意境。方子玄妙,所需材料更是遥不可及。
“雪中春信……”我低声念着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,目光落在窗外肆虐的风雪上。寒流肆虐,
人心惶惶,我手中只有这些最普通、甚至有些劣质的材料,
如何能配出抵御这严寒、安抚这恐慌的香?绝望的情绪如同窗外的寒气,
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。难道刚有起色的小铺,就要被这场天灾击垮?不。我猛地攥紧了拳头。
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带来一阵锐痛,却让我混沌的思绪陡然一清。没有白梅蕊,
我窗台下那几株在寒风中瑟缩、却奇迹般存活的香草,
不正开着一簇簇米粒大小的、细弱却散发着顽强清气的白花吗?
没有沉水香、苏合香这等名品,
我匣子里那一点点省吃俭用换来的、带着松木清苦气息的劣质松香碎末,
还有那几片晒干后气味变得醇厚些的陈皮,难道就不能代替?没有初春雪水……我推开窗,
任由冰冷的雪花扑打在脸上。伸出手,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,
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成一点冰凉的水珠。雪中春信……雪中春信!我要的,
不就是这寒极之中,那一丝挣扎着破土而出的暖意和希望吗?用这最普通的材料,
用这漫天刺骨的飞雪,去搏一个属于我沈青瓷的“春信”!一股近乎疯狂的执拗涌上心头。
我猛地关上窗,回到案几前。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,所有的沮丧和绝望都被抛开。
取来最干净的粗陶罐,将那几株香草上所有细小的白花小心摘下,投入罐中。
碎末、干枯的陈皮丝、大量的艾绒、苍术片……所有手边能找到的、带着暖意或清气的材料,
被我一股脑地按着某种模糊的直觉投入罐中。没有精密的称量,没有严格的步骤,
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、对“寒中蕴暖”意境的疯狂追逐。最后,我再次推开窗,
用最干净的粗陶碗,盛了满满一碗刚刚飘落的、纯净的雪花。洁白的雪在碗中堆积,
散发着凛冽的寒气。我将这碗雪,小心地倾倒入那混杂着草木的陶罐中。
冰冷的雪与干燥的香料接触,发出细微的“滋滋”声。我将陶罐密封,
放在那烧得正旺的炭盆旁,用炭火的余温,极其缓慢地烘烤着,
让雪水一点点融化、渗透、与罐中的材料交融。时间一点点流逝。外面风雪依旧,工坊内,
炭火噼啪作响,陶罐里无声地酝酿着。我守在旁边,眼睛熬得通红,
鼻尖萦绕着罐中逸散出的、越来越复杂的混合气息——艾草的苦涩,陈皮的微酸,
松香的清苦,
那细弱的清甜……还有雪水融化后带来的、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能涤荡尘埃的冰凉通透感。
各种气味在罐中冲突、碰撞、融合。时而刺鼻,时而沉闷,时而又透出一丝奇异的和谐。
我的心也随着那气味的变化而起起落落,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。不知过了多久,炭火渐弱。
罐中那些复杂的、甚至有些混乱的气息,在漫长的融合与沉淀后,终于渐渐平息下来。
一种全新的、难以形容的气味,极其微弱地、试探性地从罐口缝隙中逸散出来。我屏住呼吸,
小心翼翼地揭开陶罐的盖子。一股极其清冽的气息,如同初融的雪水,瞬间扑面而来!
那气息先是一凉,带着冰雪的凛冽,直冲肺腑,让人精神为之一振。紧接着,那凛冽之中,
艾草和陈皮沉淀出的暖意,如同被雪水浸润过的地气,带着一种被压抑后的、含蓄的温厚,
丝丝缕缕地透了出来。最妙的是,那细弱的香草白花的气息,
如同雪地里顽强绽放的第一朵野花,带着微不可察的清甜,缠绕在那清冽与温厚之间,
像一道若有若无的生机。清冽在前,暖意在中,生机在后。层次分明,却又浑然一体。
成功了?不,这绝不是香谱上那高不可攀的“雪中春信”。它简陋,粗粝,
甚至带着几分野路子的不羁。但它确确实实,在这寒极的倒春寒里,
捕捉到了一丝“寒中蕴暖”的意境!我颤抖着手,从罐中取出一小撮混合好的香末。
它看起来依旧粗糙,颜色深褐夹杂着白花的碎末。我将它放入香炉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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