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蓝光,像手术刀一样,精准地切割着“灵魂解绑中心”的无菌室。
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精密电子元件运行的、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,
一种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洁净感。巨大的落地窗外,是这座不夜城永不熄灭的霓虹洪流,
五光十色,流淌不息。窗内,却是一片近乎真空的死寂。我站在操作台前,
指尖在光滑的触控面板上滑动,调出最后一份文件。屏幕上,
“解绑协议”几个冷硬的仿宋体字下方,并列着两个名字:陆沉,苏晚。名字后面,
是两串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——我的服务费。指尖划过冰冷的玻璃屏,
不带丝毫犹豫,利落地签下我的职业代号:G。“确认无误,陆先生。”我的声音平静无波,
像这房间里恒定的温度,“协议即时生效。记忆清除手术将在七十二小时后自动执行,
目标:苏晚女士所有与您相关的记忆节点。不可撤销。
”陆沉就坐在我对面那张同样冰冷、符合人体工学却毫无温度的金属椅上。
昂贵的西装剪裁一丝不苟,勾勒出成功人士的轮廓,腕表折射着顶灯冷光,价值不菲。
可这些外在的符号,此刻都被他脸上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覆盖了。
那是一种灵魂被反复灼烧、榨干水分后的枯槁。他沉默着,目光落在操作台幽蓝的屏幕上,
又似乎穿透了它,落在某个遥不可及的虚空。过了很久,
久到无菌室的自动气流声都显得格外清晰,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眼,看向我。那眼神很深,
像一口废弃多年的古井,沉郁得看不到底。他开口,
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:“我的那份…记忆清除,取消。
”这在我的职业生涯里并不算太罕见。总有人,在最后一刻,
突然对那段即将被彻底删除的过去,生出些不合时宜的留恋。我微微挑眉,
指尖在屏幕上轻点,调出他的选择确认界面:“陆先生,
请再次确认您的选择:放弃对‘苏晚’相关记忆节点的清除服务。该项费用恕不退还。
”我的语气是职业化的提醒,不带任何私人情绪。陆沉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,
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,只有一种近乎自虐的荒凉。
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这间代表着绝对科技理性、专门用于“斩断”情感的房间,
最后落回我脸上。“不退就不退吧。”他声音里的疲惫几乎凝成实质,“那些疼……留着吧。
”他顿了顿,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仿佛在吞咽某种无形的苦果。“顾医生,
你帮那么多人一键清空了痛苦,抹得干干净净,像从未存在过。
可如果连这点疼都没了……”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虚妄的光海,声音轻得像叹息,
“我还剩下什么?又拿什么证明,我真的…活过?爱过?”他的话像一颗微小的石子,
投入我职业化的平静水面,却只激起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,瞬间便消失了。证明?活过?
爱过?这些词在“灵魂解绑中心”显得如此矫情而奢侈。我们贩卖的,
恰恰就是遗忘痛苦的权利,抹杀过去的便捷。我见过太多富豪在清除记忆后如释重负的表情,
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迫不及待地奔向新生活。痛苦,
在这里是最不受欢迎、需要被第一时间清除的垃圾。“您的选择已记录。
”我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,没有丝毫波澜。指尖在屏幕上滑动,
将他的选择状态从未处理的灰色,更新为刺眼的红色“已放弃”。“放弃清除服务,
风险自担。中心对后续可能因残留记忆引发的精神或生理不适,不承担任何责任。
”标准的免责声明,毫无感情地流淌出来。陆沉没有再看屏幕,也没有看我。
他缓慢地站起身,昂贵的西装因为久坐而留下细微的褶皱。他走向门口,
背影在纯白的无菌灯光下,显得异常单薄,像一张被过度曝光的旧照片,
随时会消失在强光里。厚重的自动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,
外面走廊更加明亮、更加空旷的光线涌了进来,瞬间将他孤独的身影吞没。门,
又悄无声息地合拢,将那孤绝的背影彻底隔绝在外。
无菌室重新陷入那种带有压迫感的绝对安静,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平稳的心跳声。
我转过身,走向巨大的落地窗。脚下,
这座钢铁与玻璃构筑的森林依旧在永不疲倦地呼吸、搏动。霓虹勾勒出欲望的轮廓,
车灯汇成光的河流。无数的悲欢离合,无数的爱恨情仇,
在这冰冷的城市肌理下无声地碎裂、重组,最后化为一行行冰冷的代码,
被上传、被清除、被遗忘。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,触感坚硬而真实。
陆沉那句“拿什么证明我真的活过、爱过”,如同幽灵的低语,顽固地在耳边萦绕不去。
我闭上眼,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杂音。证明?在这个时代,
痛苦本身就是需要被清除的病灶,记忆是最沉重的负担。遗忘,才是唯一的解药和解脱。
两天后,预约系统的提示音准时响起,打破了清晨办公室的宁静。我点开信息,
屏幕上跳出新的预约确认单。
S级记忆清除****清除目标:陆沉(全节点关联清除)****附加要求:彻底、无痕。
请确保任何关于他的碎片信息,都从我的大脑中永久消失。
**看着那行清晰冷酷的“彻底、无痕”要求,
再对比两天前陆沉枯井般的眼神和那句关于“疼痛证明”的呓语,
一丝极其微弱、几乎无法捕捉的荒谬感,像冰冷的蛇,悄然滑过我的神经末梢。这对夫妻,
在走向终结的道路上,选择了截然相反的方式:一个要带着痛苦沉沦,
一个要彻底抹杀一切痕迹。也好。我面无表情地确认了预约。彻底的清除,对双方来说,
或许都是最干净利落的结局。至少对苏晚而言,
她选择了我们这里最昂贵、也最有效的方式——花钱买一个彻底清空的未来。
约定的时间到了。苏晚准时出现在“灵魂解绑中心”的贵宾接待室。
她身上是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,外面罩着同色系的薄呢大衣,头发精心打理过,
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。妆容精致,
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可能存在的憔悴,唇膏是饱满的豆沙色,衬得她肤色白皙。
她看起来不像一个即将被“洗去”十几年婚姻记忆的女人,
更像是一个准备参加一场重要商务会议的女强人。她坐在我对面,腰背挺直,姿态优雅,
双手交叠放在膝上。唯一泄露她内心不平静的,
是她无名指上那一道异常清晰的白痕——戒指刚刚摘下不久的证据,
皮肤的颜色比周围浅淡许多,像一道新鲜的伤疤。她的眼神锐利,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,
直直地落在我身上。“顾言医生?”她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,声音清晰,
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,“我查过资料,你是这里最顶尖的解绑师。陆沉的放弃清除协议,
是你经手的。”这不是询问,而是确认。“是的,苏女士。”我点头,
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审视,“陆先生最终选择了保留记忆。这是他的个人权利。
”苏晚精致的唇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,一个混合着轻蔑与了然的表情。“保留?
”她重复了一遍,语气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,“他当然会保留。他那种人,
永远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的深情,哪怕那深情早已千疮百孔,腐烂发臭。
”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那道白痕,力道有些重。
“他留着那些所谓的‘疼痛’,无非是想感动他自己,或者……感动别人?
”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再次扫过我,带着一种穿透性的犀利。我没有接话。客户的私人恩怨,
不在我的服务范围之内。“我不需要这种廉价的自我感动。”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,
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,之前的优雅表象裂开一道缝隙,露出底下汹涌的恨意和厌烦,
“我付最高的费用,顾医生,我要的是最彻底的服务。”她身体微微前倾,
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,牢牢钉住我,“‘彻底’、‘无痕’,我预约时写得很清楚。
我要他的一切,从他第一次笨手笨脚给我系鞋带,到他最后一次摔门而去的背影……所有!
所有关于陆沉的记忆!我要它们像从未存在过一样,从我的脑子里连根拔除!
一片碎片都不许留下!你能做到吗?”她的胸膛微微起伏,
刚才那番话似乎耗去了她不少力气。她重新靠回椅背,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着情绪,
试图将裂开的优雅表象重新拼合回去,但眼底那抹深刻的厌恶和急于摆脱的迫切,
却怎么也掩饰不住。“请放心,苏女士。”我的声音依旧平稳,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,
“S级清除,配合最新的‘深海’算法,
会精准定位并粉碎所有与目标人物相关联的记忆节点,包括情绪、感官细节以及潜意识关联。
理论上,术后您将完全无法回忆起目标人物的姓名、外貌以及与您共同经历的任何事件。
就像……从未认识过这个人。”“理论上?”苏晚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措辞,眉头微蹙。
“医学没有绝对。”我解释道,“但‘深海’算法是目前最成熟的技术,
成功率高达99.7%。残余碎片或模糊闪回的概率极低。您签署的协议中,
对此有详细的风险说明。”苏晚沉默了。她再次低头,
久久地凝视着无名指上那道刺眼的白痕。几秒钟后,她猛地抬起头,
眼神里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取代。“好。那就开始吧。”她站起身,
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干脆,“我只要结果——彻底忘记他。”纯白。无垠的纯白。
这是“深海”意识下沉舱启动后,意识被引导进入的初始空间。没有上下左右,没有边界,
只有一片柔和、均匀、仿佛能吸收所有杂念的纯白光芒。
苏晚的意识体就漂浮在这片纯白之中,形态模糊,如同一个由柔和光线勾勒出的人形轮廓,
带着一种卸下防备后的宁静。她进入了深度引导的松弛状态,
对即将到来的“清除”毫无防备。我的意识投影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。我的形象清晰稳定,
穿着虚拟的白色工作服,与这片纯白空间融为一体。我的任务,
是作为“导航员”和“清除执行者”,
在这片由她潜意识构建的、即将被“深海”算法扫描解析的庞大记忆迷宫中,
精准定位并标记所有与“陆沉”相关的节点。“苏晚,放松。跟随我的指引。
”我的思维指令如同无形的涟漪,在这片意识空间扩散开,“我们将回溯,定位目标印记。
”我的意识触角,如同最精密的探针,
小心翼翼地探入苏晚意识深处那片开始波动的记忆之海。
无数碎片化的景象、声音、气味如同被惊动的鱼群,
瞬间翻涌起来:***场景一:喧闹的街头。**雨水冰冷地砸在皮肤上。
一个模糊的高大男性背影(陆沉)在拥挤的人潮中决绝地转身离去,毫不回头。
苏晚的意识体传来尖锐的刺痛感,像被冰冷的针狠狠扎了一下。
***场景二:奢华却空旷的餐厅。**水晶吊灯光芒刺眼。长餐桌对面,
陆沉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模糊而冷漠。刀叉碰撞的声音异常刺耳。
一种沉重的、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弥漫开来。***场景三:昏暗的卧室。
**压抑的争吵声如同实质的利刃在切割空气。黑暗中,陆沉的声音冰冷而刻薄:“苏晚,
你永远不懂……”然后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。意识碎片传递出剧烈的愤怒和绝望的颤抖。
“目标印记确认。负面情绪关联节点:高浓度。标记开始。”我冷静地执行着程序。
角在那些翻涌着强烈痛苦、愤怒、失望的记忆碎片上打下无形的、代表“清除”的红色标记。
这些是“深海”算法需要重点粉碎的区域。清除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。
我像一个冷静的园丁,在这片情感荒原上精准地拔除名为“陆沉”的毒草。然而,
就在我的意识触角深入一片看似平静、关联度较低的早期记忆区域时,
一股异常强大的、带着强烈保护意味的阻力猛地涌了上来!
这股阻力并非来自苏晚的主动意识(她已深度松弛),
更像是那段记忆本身具有某种强大的“磁力”或“封印”,
自发地抗拒着外来的探查和清除标记。它像一堵无形的、坚韧的墙,
又像一团具有黏性的浓雾,牢牢地守护着核心的东西。职业的警觉瞬间绷紧了我的神经。
这种强度的自发抗拒,通常意味着这段记忆承载着极其核心的情感烙印,
或者……被主人刻意遗忘却又无法真正抹去的深层创伤。
它不符合苏晚表面展现出的对陆沉的全然厌弃。“警报:深层记忆节点出现异常防护机制。
尝试突破探查。”我向系统发出指令,同时凝聚起更强的意识力量,如同最锐利的手术刀,
小心翼翼地刺向那层浓稠的、带着保护性柔光的“屏障”。滋啦——!意识接触的瞬间,
如同强电流穿过。我的意识投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!
眼前纯白的空间瞬间被一片耀眼的白光吞噬,白光中夹杂着无数跳动的噪点。
一股巨大的、完全陌生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!屏障被强行突破的刹那,
我像是被猛地拽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。天旋地转。意识被撕扯、扭曲。
纯白的“深海”空间彻底碎裂、消失。取而代之的,
是汹涌而来的、带着强烈年代感和青春气息的光影与声音洪流,
清晰得令人窒息——这绝不是苏晚的记忆!**场景:阳光炽烈,蝉鸣聒噪。
老旧的教学楼墙壁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。空气里弥漫着青草、塑胶跑道和少年汗水的味道。
**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、身材高瘦的男生身影在跑道上奋力奔跑。
阳光勾勒出他年轻而充满活力的侧脸轮廓,汗水沿着下颌线滚落。他的眼神明亮专注,
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劲。那是陆沉!年轻了至少二十岁的陆沉!青涩、蓬勃,
像一棵正在拔节的杨树。跑道边,一个穿着同样旧校服的女孩站在那里,扎着高高的马尾辫,
随着她加油的动作活泼地甩动。她手里紧紧攥着一瓶矿泉水,
瓶身因为紧张而被捏得微微变形。女孩的脸在炽烈的阳光下有些模糊,但那充满活力的姿态,
那随着呼喊而扬起的下巴线条……我的心跳,在意识深处,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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