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嬷嬷暴毙的消息,如同在平静(实则暗流汹涌)的储秀苑投下了一块巨石,瞬间激起千层浪。
“听说了吗?严嬷嬷昨夜突发心悸,人就没了!”
“天哪!昨天还好好的训人呢!”
“嘘……小声点!我听说,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……”
“什么不干净?我看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?昨儿个她刚刁难完那位……”
流言蜚语在秀女和宫女太监间隐秘而迅速地传播着。
矛头虽未明指,但那些闪烁的目光、刻意压低的议论,都不约而同地飘向楚汐——慕容嫣居住的厢房方向。
一个不受宠的庶女,刚被严嬷嬷当众刁难致伤,当夜严嬷嬷就离奇暴毙,这其中的“巧合”,足以让想象力匮乏的深宫中人脑补出一场惊心动魄的报复大戏。
楚汐依旧“病弱”地待在房内,对外面的风言风语恍若未闻。
她安静地临摹着一幅工笔花鸟,笔触细腻,姿态娴静,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怯懦少女。
只有她自己知道,每一次笔锋的转折,都需耗费巨大的心力去压制内心的波澜。
林太医的药按时送来。
她平静地饮下,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,如同饮下无声的枷锁。
她知道,师父(无明)在看着她。
严嬷嬷的死,是她交出的第一份“投名状”,证明了她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,也展示了她有在深宫“意外”除掉目标的胆量和能力。
这固然震慑了潜在的敌人(比如皇后或其他想效仿严嬷嬷的人),但也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,更可能引来慕容枭更深层次的审视。
流言愈演愈烈,终于惊动了后宫之主——皇后。
午后,皇后身边的掌事大宫女亲自来到储秀苑,宣召慕容嫣前往凤仪宫。
凤仪宫内,熏香馥郁,陈设华贵。
皇后端坐凤座,年约三旬,保养得宜,容貌端庄,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和常年掌权积淀的威仪。
她看向下方跪拜的楚汐,目光平静无波,却带着无形的压力。
“慕容嫣,起来吧。”皇后的声音温和,却听不出多少暖意。
“听闻你前些日子受了委屈,严嬷嬷教导过严,本宫已训斥过她。不想她竟……唉,也是福薄。”
她叹息一声,话锋却陡然一转,目光如电,“不过,宫中最忌以讹传讹。严嬷嬷是积年的老病,突发急症,太医已验看过,确系心悸而亡。那些个捕风捉影的闲话,你莫要放在心上,更不可妄自揣测,徒增是非,明白吗?”
这番话,表面是安抚,实则是警告和定性!
皇后亲自出手,将严嬷嬷之死定性为“积年旧疾突发”,强行压下所有流言,并警告楚汐不得借题发挥。
这既是为了维护宫规体面,避免储秀苑人心惶惶,更深层的,恐怕也是不想让“慕容嫣”(或者说她背后的靖国公府)利用此事兴风作浪,或者……
不想让此事牵扯出更多对她不利的东西(比如严嬷嬷可能受谁指使)。
“臣女明白!”楚汐连忙再次跪下,声音带着惶恐和感激。
“皇后娘娘明察秋毫,为臣女主持公道,臣女感激涕零!严嬷嬷教导臣女,亦是职责所在,臣女绝无半分怨怼之心,更不敢听信谗言,妄议是非!”
她将姿态放到最低,言语间将皇后捧得极高,也极力撇清自己和严嬷嬷之死的任何关联。
皇后审视着她低垂的头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,似乎想从这卑微的姿态中看出破绽。
半晌,她才淡淡道:“明白就好。你是个懂事的。起来吧,赐座。”
她端起茶盏,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,状似无意地问,“入宫也有些时日了,可还习惯?陛下……似乎对你颇为关注?”
来了!
这才是真正的试探!
楚汐的心瞬间提起。
萧珩两次“偶遇”和一次御书房召见,果然瞒不过皇后的耳目!
她小心翼翼地坐下半边绣墩,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朵红云,带着少女的羞涩和不安:“回娘娘,储秀苑一切都好。陛下……陛下天恩浩荡,臣女惶恐,实在不敢揣测圣意……”
她将萧珩的关注归结为帝王的“天恩浩荡”,把自己定位在卑微惶恐的位置。
皇后看着她脸上真切的羞红(一部分是憋气憋出来的),眼神微动,语气放缓了些:“陛下仁厚,对新人多加照拂也是常理。你只需谨记本分,恪守宫规,安守己身便是。”
她放下茶盏,意有所指,“这深宫之中,一步踏错,便是万丈深渊。有时候,看似是恩宠,也可能是……催命的符咒。莫要被表象迷了眼,站错了队,跟错了人。”
最后一句,警告意味十足!
矛头直指靖国公府和萧珩之间微妙的紧张关系!
皇后这是在敲打她,暗示她不要完全倒向慕容枭,或者……不要被萧珩的“关注”迷惑,卷入帝相之争。
楚汐连忙起身,深深福礼:“臣女谨记娘娘教诲!定当恪守本分,安分守己,绝不敢行差踏错半步!”
“嗯,去吧。好生将养着。”
皇后挥挥手,结束了这场暗藏机锋的召见。
走出凤仪宫,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,楚汐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
皇后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枷锁,再次提醒她这深宫的步步杀机。
三方势力(帝、后、枭)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这个“慕容嫣”身上,她如同行走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之上。
皇后虽然压下了明面的流言,但储秀苑内的暗涌并未平息。
秀女们对“慕容嫣”的态度变得更加微妙,既有畏惧,也有更深的嫉妒和孤立。
几日后,宫中举办了一场小型的赏荷夜宴,地点设在御花园临水的“澄澜榭”。
受邀的多是宗室女眷和部分品级较高的妃嫔,储秀苑的秀女们也被恩准出席,算是难得的露脸机会。
楚汐本不欲参与这等招摇场合,但“病弱”多日,再不出席恐引更多猜疑,只得随众前往。
她依旧选择了一身素净的浅碧色宫装,妆容清淡,安静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,努力降低存在感。
澄澜榭内灯火通明,丝竹悦耳。
水面上荷花亭亭,清香阵阵。
觥筹交错间,一派歌舞升平。
萧珩也出席了,高坐主位,神情疏淡,偶尔与身旁的皇后或宗亲说笑几句,目光却极少投向秀女这边。
楚汐垂着眼,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,带着探究和审视。
是萧珩?
还是慕容枭安插在宴会上的人?
酒过三巡,气氛渐酣。
一位以舞姿闻名的宗室郡主献舞助兴。
水袖翻飞,身姿曼妙,赢得满堂喝彩。
就在舞至**,众人目光都被吸引时——
“啊——!”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,陡然从楚汐附近的一个秀女席位上爆发!
紧接着是杯盘落地的碎裂声!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!
只见那位秀女(正是平日里对楚汐最是尖酸刻薄的一个)花容失色,指着自己面前的桌案,浑身抖如筛糠!
众人定睛看去,只见那秀女面前的精致点心上,赫然盘踞着一条通体赤红、头呈三角、正昂首吐信的毒蛇!
那鲜艳的红色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妖异可怖!
“赤练蛇!”
“护驾!快护驾!”
“有刺客!”
场面瞬间大乱!
女眷们尖叫着四散躲避,侍卫们慌忙拔刀冲上,现场一片混乱!
楚汐在最初的惊骇后,眼神瞬间锐利如鹰!
她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慌乱后退,反而在混乱中,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,飞快地扫过:
毒蛇出现的时机和位置(恰好在她仇视的秀女面前,且在她与严嬷嬷冲突后不久)。
周围人群的反应(谁在慌乱中眼神闪烁?谁在刻意引导混乱?)。
以及……高座之上,萧珩的反应!
萧珩并未惊慌,他稳坐主位,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混乱的场面,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、冰冷的弧度。
他的目光,在混乱的人群中,似乎与楚汐锐利的视线有过一瞬间的、极其短暂的交汇!
楚汐心头剧震!
是他?
难道这场“意外”……是他安排的?
为了什么?
警告她?
还是……替她“解决”麻烦?
或者,是试探她的反应?
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!
那条赤练蛇似乎被混乱激怒,猛地一弹,竟朝着离它最近、似乎吓傻了的楚汐直扑而来!
毒牙在灯火下闪着幽蓝的寒光!
“小心!”有人惊呼!
毒蛇来势极快!
带着一股腥风!
楚汐瞳孔骤缩!
身体的本能反应快于思考——她不能暴露武功!
但更不能死在这里!
千钧一发之际,她仿佛被吓呆了,脚下“慌乱”地一绊,整个人“啊呀”一声,柔弱无力地向后跌倒!
这个看似狼狈的动作,却恰好让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毒蛇的扑咬!
同时,她藏在袖中的手,借着跌倒的掩护,指尖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(“烬”组织配备的防身之物)无声弹出!
然而,就在银针即将射中毒蛇七寸的刹那——
心口处的血簪,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股强烈的、冰冷的悸动!
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!
那疾射而出的赤练蛇,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,动作猛地一滞!
它昂起的蛇头诡异地僵在半空,猩红的蛇信吐出,冰冷的竖瞳中竟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……惊惧?!
仿佛遇到了天敌!
这诡异的停滞只持续了不到半息!
侍卫的刀锋已然劈到!
“噗嗤!”
血光迸溅!
毒蛇被斩为两段!
楚汐也“恰好”摔倒在地,衣袖被扯破,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,臂上赫然一道被桌案棱角划出的血痕(实则是她暗中用力蹭的),看起来楚楚可怜,惊魂未定。
“慕容姑娘!”宫女太监慌忙上前搀扶。
侍卫迅速清理蛇尸,控制现场。
混乱渐渐平息,但恐慌的气氛依旧弥漫。
高座之上,萧珩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被搀扶起来的楚汐身上,看着她手臂上那道刺目的血痕,眼神深邃难测。
刚才毒蛇那诡异的停滞,极其短暂,除了楚汐和可能一直在观察她的萧珩,几乎无人察觉。
那究竟是巧合,还是……?
皇后脸色铁青,凤眸含怒:“查!给本宫彻查!这毒物是如何混入宫宴的!储秀苑一干人等,严加盘问!”
她的目光如同冰锥,狠狠扫过脸色惨白的秀女们,最后在楚汐身上停留了一瞬。
夜宴草草收场。
楚汐因“受惊”和“受伤”,被允许提前告退,由宫女搀扶着回储秀苑。
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回廊,前方引路的宫女忽然停下,恭敬地退到一边。
回廊的阴影里,负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萧珩。
他身边只跟着王德顺。
“陛下……”楚汐和宫女连忙行礼。
“免了。”萧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他走近,目光落在楚汐手臂那道渗血的划痕上。“可还疼?”
“谢陛下关心,臣女……无碍。”楚汐低声道,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(这次倒有几分真实)。
萧珩没说话,从王德顺手中接过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瓷瓶,递到楚汐面前。
“这是宫中秘制的玉容生肌膏,对外伤有奇效,不会留疤。”他的语气平淡,仿佛只是君王对臣下寻常的恩赐。
楚汐迟疑了一下,双手接过:“谢陛下隆恩。”
她心中警铃大作。
他为何亲自送药?是示好?还是……在验证什么?
就在她接过药瓶,指尖即将离开的刹那,萧珩的手指似无意地、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。
冰冷,带着薄茧。
楚汐触电般想缩手,却强行忍住。
萧珩并未看她,目光投向回廊外沉沉的夜色,声音低沉,如同耳语,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楚汐耳中:“楚将军一生忠勇,为国戍边,战功赫赫。可惜,十年前那场‘意外’……朕,一直深以为憾。”
楚将军!
楚汐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,瞬间停止了跳动!
血液似乎都凝固了!
全身的力气在刹那间被抽空,她几乎站立不稳!
他……他怎么会突然提起父亲?!
他知道了?!
他果然全都知道了?!
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!
她死死咬住下唇,才没让自己失态尖叫出来。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瓶药膏,冰冷的玉瓶几乎要被她捏碎!
萧珩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异样,依旧望着夜色,语气带着一种追忆般的感慨:“楚将军的枪法,冠绝三军。朕年少时,曾有幸在演武场远远见过一次,银枪如龙,至今难忘。他的独女……据说也承袭了其父风骨,小小年纪便英姿飒爽……”
他顿了顿,侧过头,目光终于落在楚汐惨白如纸、强作镇定的脸上,那眼神深邃如渊,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吸进去。
“慕容嫣,”他叫着她伪装的名字,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“你说,若楚将军的女儿尚在人世,看到这朝堂之上魑魅魍魉横行,忠良蒙冤,她会如何做?”
楚汐的大脑一片空白!
耳边嗡嗡作响!
萧珩的话如同惊雷,一遍遍在她脑中炸开!
他不仅知道她是楚汐!
他甚至知道她是谁!
他是在逼她承认?
还是在……逼她表态?!
她张了张嘴,喉咙却像被堵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冷汗顺着鬓角滑落。
萧珩看着她极力克制却依旧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,快得让人抓不住。
他没有再逼问,只是将一块折叠整齐、看似普通的素白丝帕,轻轻放在楚汐捧着药瓶的手上。
“夜深露重,擦擦汗吧。”
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,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从未说过。
“好好养伤。这瓶药……记得用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,转身,带着王德顺,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尽头。
只留下楚汐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,僵立在原地,手中紧紧攥着那瓶冰凉的药膏和那块柔软的丝帕。
丝帕的一角,似乎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、扭曲的火焰纹样——与“烬”组织的标记截然不同,却带着某种相似的、隐秘的气息。
夜风吹过,带着荷塘的湿气,吹不散她心底的彻骨冰寒和惊涛骇浪。
萧珩,这个年轻的帝王,他到底是谁?
他想要什么?
他递出的,究竟是救命的药,还是……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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